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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最後一面》

  • 作家相片: Chun Chan
    Chun Chan
  • 2024年1月10日
  • 讀畢需時 3 分鐘



「他在哪裡?」一把堅定又冷靜的女聲在病房門外傳來。


一個身穿套裝的中年女士急步走進來,病房內的人紛紛望向她。畢竟她也算得上是城中名人,但也甚少人看過她這樣氣急敗壞、漲紅了臉的樣子。


在護士的指引下,她在我面前經過,來到拉上了粉紅色床簾的床位前,深深呼了一口氣。


護士慢慢地拉開床簾,裡面的床上躺著一個中年男人,床邊心電監測儀的線條平緩而微弱地跳動著。


臉色已變得平靜的中年女士努力綻開了微笑,走近床邊的椅子坐下,一手輕輕牽著男人的手,另一隻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額頭。記得聽過醫生說,他在街上走著走著,突然被一部從天而降的冷氣機砸傷後腦,已經昏迷了大半年,現在看起來情況不太妙。


「看來命不久矣了啊。」身旁的老陳視線越過老花眼鏡,一臉平淡地說。他罹患了腦癌,剛剛從第八次化療的疲累中醒來,光禿禿的頭頂在病房裡頭格外耀眼。


老陳今年七十有三了,家裡的人多年來與他不相往來,孑然一身的他獨個兒入院、接受化療、手術,但也許住院太久,說話總是尖酸刻薄又毒舌,活像個老頑童。


「喂,在家屬面前這樣說不太好吧。」我拍了拍手上的病人紀錄,輕聲地說。他聳了聳肩,繼續低頭看報紙。


我回頭望向坐在床邊的中年女人,她仍然緊緊握著男人的軟弱無力的手,眼神仍然流露出堅強的神情,不愧是出了名的女強人。


我的心裡一陣顫動。


在醫院裡工作多年,看過各種生命結束的流逝、聽過各種撕心裂肺的痛哭,但往往對於這些在死亡當前仍然堅強面對的面容最有感覺。我很想知道,這種堅強到底是發自內心,抑或是掩飾悲痛的一種手段,又或者只是單純認為死亡是種解脫,甚至只是對死亡沒有感覺?


我不知道。


「說不定就是她做的吧。」老陳的聲音在背後傳來。


嗯。也有可能吧。


一個高大年輕的男醫生來到中年女人身邊,與她低聲說話,大概是在交代病情。中年女人沒有太多表情變化,就只有間歇性的一兩下點頭示意。


神情卻依然一貫堅強。


床邊的心電監測儀突然響起,上頭微弱跳動的線條變成了直線。


醫生拉上了粉紅色床簾。


我看了看錶,回頭望向老陳。


「起來吧,是時候出發了。」我說。


老陳給了我一個反白眼,放下報紙,躺回床上閉上雙眼。一道輕飄飄的身影從老陳身上浮起。


半透明的老陳用力伸了個懶腰,帶著輕盈的步伐來到我身旁。


「要看最後一面嗎?」我朝著他的床位抬了抬下巴。


「這麼醜,有甚麼好看?」他瞪了我一眼。


這時,一個半透明的中年男人在拉上了的粉紅色床簾內走出,一臉困惑地四處張望。


我向他揮了揮手,一邊走過去,一邊道出來意。


「歡迎你,伍先生。我是醫院的靈魂嚮導,負責帶你和這位陳先生一起前往死後世界登記處。離開前,你有甚麼最後的遺願嗎?」我用專業又千篇一律的語氣說道。


「我想見她最後一面。」面如死灰的他苦笑了一下,提出了意料之內的請求。


我微笑,點了點頭。


床簾打開,中年女人臉上的堅強表情早已消失不見,眼神帶著厭惡地望著床上只剩下軀殼的丈夫,嘴角以神秘又弔詭的角度向上揚。


伍先生呆望他的妻子半晌,驚愕的神情一閃而過,隨即回復平常,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。


他轉過頭望向我,露出了似曾相識的堅強眼神。


此刻,我好像明白了甚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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© 2024 by Chun Cha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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