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梳》
- Chun Chan
- 2024年1月22日
- 讀畢需時 3 分鐘
已更新:2024年6月22日

有時候,我仍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晚上,幾個活死人闖進家裡,一口咬在我心愛的丈夫頸上時,他那絕望的慘叫聲。
也就是在同一個晚上,我的女兒,一個曾經活潑開朗的六歲可人兒,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巨變,三個月來再也沒有說過半句話。
就像這個將死的城市一樣,無聲地等待著終結的一刻。
我撫摸著女兒的頭髮,想起在世界變成地獄之前,我每天早上都會為女兒梳頭、為她紮起小辮子,看著她帶著快樂的笑顏蹦蹦跳跳地上學去的模樣,總是讓我感到無比安定。
但此刻,她久未梳洗的頭髮早就變得黏黏答答,已經看不到昔日充滿光澤的柔順髮質。
看著她瘦骨嶙峋的身體、蒼白如紙的臉龐,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夠撐多久。
「來,我們去找一把梳子。」我聲音嘶啞地望著她說。
三個月了,我的喉嚨仍舊乾得像被火燒過一樣。
她呆呆地望著我,眼神裡一如以往沒有半點神采。
我牽起她冰冷的小手,推開廁所大門。在這個已如同廢墟的小區裡,我們每日就只能躲在街角狹縫裡與蟑螂老鼠為伍,又或者是這樣充滿著惡臭氣味的公廁廁格裡,吃著各種僥倖得來的生肉腐肉,才能避開各種生與死的威脅,勉強生存到今時今日。
門外的景象已經不能用筆墨形容,滿地的腐敗屍體、滿街的頹垣敗瓦,都在訴說著末日已到的恐怖故事。
我帶著女兒小心翼翼地走到附近的髮型屋。從窗外看起來,店裡地上盡是破碎的鏡子、像皮球一樣跌在地上難辦真假的頭顱,以及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的一檯一櫈。
就在一張椅子和一個金色假髮之間,我看到了一把梳子。
一把銀色、完好無缺的梳子。
我望了一眼身旁依然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的女兒,然後跨過了大門,來到了梳子旁邊。在準備彎下身子的一刻,我聽到了玻璃碎裂的聲音—
以及耳邊一下呼嘯而來的槍聲。
剛剛還在我身後的女兒「咚」的一聲面朝下地倒在我身旁,她後腦冒出一個大洞,黑色的血從她可愛的小腦袋裡流出,與黏稠的黑髮混在一起……
我的身體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,肚皮上、手臂上、肩膀上傳來一下又一下的「啪」、「啪」、「啪」的子彈槍響。
子彈一顆接一顆打在我身上,也不足以抵銷我內心的悲慟。
我艱難地轉過身,發現一對母子正站在我五步之遙,那個看來只有七、八歲的男孩正狼狽地為裝著滅聲器的手槍補上子彈。
「瞄準頭部。」拿著西瓜刀的母親蹲在地上,向著冒著冷汗,一臉緊張的男孩說。
槍聲在我耳邊呼嘯而過,打中了我的臉頰。
「為甚麼?為甚麼?為甚麼!」我用盡氣力嘶吼著,卻只聽見喉頭發出沙啞的叫聲。
我一步一步走向母子二人,腳下傳來噼哩啪啦的玻璃碎裂聲。
自三個月前的那天起,我就已經感覺不了絲毫疼痛。
而此刻,我只想為女兒報仇。
然後我看見了一度閃光。頸上的一陣冰冷感覺凍入心扉。
我的視野突然凌空飄起,再快速下墜。
一陣天旋地轉過後,我的下巴碰到地上,眼前出現一塊碎裂的鏡子。
鏡子上出現了一個頭顱。
我的頭顱。
就只有,我的頭顱。
眼神空洞、臉色灰白、骨瘦如柴的頭顱。
鏡子的倒影中,一具沒有頭顱的身體慢慢倒下。
那個母親走向我的女兒身邊,拾起地上的梳子,細心地為他兒子梳理頭髮。
「那是……我的梳子……」
我望著鏡子裡自己可怕的臉,聽見自己陷入無盡絕望的嘶啞聲音。
這,大概就是終結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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